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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5章極惡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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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5章 極惡之人

蘇戚當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。

她往薛景寒前面一站,就成了惡人,逆賊,妄圖利用舊情牽制穆念青的心機女。

如果拋開家國天下皇權更替的背景,這場面還挺狗血。身後是愛人,前方是舊友,鬧哄哄地上演生死決裂。早八百年用濫了的橋段,說實話並不悲情,反而有些可笑。

可蘇戚笑不出來。

她在拿穆念青的感情做賭註。賭穆念青不會動手,代價是讓他蒙受不忠不義不孝之罪名,從此兩人分道揚鑣。

早些時候,在宮門口遇見衍西軍,蘇戚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。她趕來臨華殿,見薛景寒與沈舒陽對峙,知曉他心有執念,絕不可能因危險而暫時撤離。

薛景寒要把所有的舊事,所有的秘密攤開來,給這些個君王朝臣看。

為了卻季氏舊部的悲願,也為了給季珺一個交代。

所以他把地點選在臨華殿前。選在夢魘開始的地方。

他要用沈舒陽的血,祭奠季珺。

也要用這醜陋的真相,與過去做個了結。

沈舒陽今天必須得死。

薛景寒不會對任何人妥協。

蘇戚明白,為了這一天,薛景寒完全可以不聲不響殺了穆念青,控制將軍府,讓遠在五十裏外的衍西軍,無法及時阻止皇宮內的變故。

但他沒動手。只是誘導沈舒陽,下達了調離穆念青的旨意。

穆念青不該回來的。

可穆念青打進皇宮,箭指丞相,又有什麽錯呢?

他的行為無可指責,對得起衍西軍,對得起穆大將軍。

蘇戚阻攔他,就是在用鈍刀淩遲他的心肝肺腑。

“你讓開。”穆念青雙眼赤紅,攥著弓箭的手指,被雨水泡得發白。“蘇戚,現在不是玩鬧的時候。”

蘇戚不動。

他們彼此之間只隔了幾丈遠,卻好似天涯海角,難以觸及。

沈舒陽在尖叫,在哭嚎,徒勞地抓住鋒利劍刃,十根手指被割得破破爛爛。而薛景寒始終無動於衷,以極為緩慢的速度,將長劍一寸寸送進帝王的心臟。

“蘇戚,求求你……”

穆念青快要哭出來,“求你動一動。”

時間仿佛回到了幾年前,他意氣昂揚,站在上林苑的射箭臺上,而蘇戚張開雙臂,充當他的活人靶。

他笑得張揚而無所顧忌,說蘇小戚,你可不要隨便躲。

蘇小戚,我不會傷到你。

他們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?

穆念青渾身都在抖。他看見自己與蘇戚打馬閑游,言笑晏晏。忽而又是昏暗血腥的廷尉獄,蘇戚乘月色而來,贈予他希望與溫暖。鄄北的家信,關山口的死戰。青鹿苑落難後,蘇戚背著他,一直走出山林。

穆念青松開手指,蓄滿力道的箭矢倏然飛出,射中臨華殿高懸的匾額。

“我虧欠你。”他喃喃說著,直挺的脊背塌了下去。瓢潑雨水流淌過臉龐,帶走眼中的濕氣。“蘇戚,我欠你的,今天盡數奉還。”

穆念青擡手,四周兵卒齊刷刷收起弓弩。

他沒再看蘇戚一眼,策馬離開皇宮,身形蕭索而決然。

衍西軍撤了,撤得猝不及防。蘇戚四肢僵冷,無法動彈,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。她想,也許是雨勢太大,連身上的血也沖幹凈了。

衛尉卿柳暗召集剩餘的兵衛,態度恭敬而不容拒絕地邀請朝臣移步宣德殿。蘇宏州一步三回頭,顫悠悠喊了聲戚兒,薛景寒這才清醒過來。

他扔了沾血的劍,轉身擁住蘇戚的身體。

“抱歉,我沒想你來。”薛景寒蹭了蹭她冰涼的耳垂,聲音帶著潮濕的氣息。“戚戚,讓你為難了。”

身後的溫度,漸漸侵入衣衫。蘇戚挪動視線,目送蘇宏州遠去,勉強說道:“我如何能不來。”

薛景寒笑了起來,笑得胸腔震動:“嗯,我很高興能看見你。”

他收緊臂膀,不意聽到一聲悶哼。

“戚戚,你受傷了?”

他不敢再用力,稍微退開些距離,看清蘇戚的裝扮。暗紅的血絲蜿蜒著流過盔甲,又被雨水瞬間稀釋。而她的腳下,匯聚著淡淡的紅色。

“先去裏面。”薛景寒牽住蘇戚的手,打算進臨華殿。橫裏突然伸來一只瑩白的手。

“給你。”秦柏舟握著碧玉色的小瓷瓶,遞到薛景寒面前,“廷尉署的密藥,外敷,能生肌止血,護住心脈。”

但會很痛。

秦柏舟垂下眼簾。這些專供廷尉獄使用的虎狼之藥,原本是為了吊住犯人的命,才特意研制的。如無必要,他絕不會用在蘇戚身上。

來臨華殿的時候,他一眼認出蘇戚,也察覺了蘇戚糟糕的傷勢。

蘇戚不可能離開這裏治傷,他能做的,只有把人帶到薛景寒面前。

“多謝。”

薛景寒接過瓷瓶,加快步伐走進臨華殿。蘇戚精神不濟,沖秦柏舟點點頭,權當表示感謝。

殿外只剩廷尉署的人,以及氣若游絲的沈舒陽。

秦柏舟沒有理會狼狽的皇帝,他仰起頭,安靜望著天空。雨點子砸進眼眶,帶來微不足道的痛意。

他沒有眨眼睛。

隱綠的瞳孔,在雨水的暈染中,生出似有若無的活泛氣。

“走罷。”須臾,他自言自語,“回去後還有很多事情要整理。”

臨華殿內。

薛景寒小心翼翼將蘇戚帶到軟榻前,想想又覺著臟,撤了榻上的墊子。他解掉蘇戚身上的盔甲,待要扯開腰帶時,目光冷然掃過角落。

蘇戚順著望過去,看見幔帳後躲著幾個皇子公主。他們瑟縮著擠作一團,已然淚流滿面。

唯獨沈明瑜沒有哭。這位性情溫和的小皇子,目不轉睛盯著薛景寒,身體微微顫抖著。

“先生。”

他輕聲呼喚。

薛景寒漠然道:“我殺了你的父皇,稱不得這聲先生。”

沈明瑜咬著嘴唇,直至牙齒染上血色。

“那麽,懷夏……”他捏著幔帳一角,竭力壓制著發顫的嗓音,“你教我治國方策,指引我行大道,卻不打算扶我繼位,對麽?”

薛景寒:“對。”

沈明瑜笑容蒼白,眼裏一片灰敗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他跪下來,對著薛景寒行拜師之禮,然後挺直脊梁,徐徐走出宮殿。在漫天大雨中,他撿起冰冷長劍,自刎於沈舒陽身邊。

其餘幾個公主再也忍耐不住,相繼嗚咽出聲。沈碧凝手腳並用爬過來,哀哀乞求道:“薛相不要殺我,我和她們不一樣,我不是父皇的女兒啊……求薛相開恩,求求您……”

她兩股戰戰,裙間黃水淋漓,竟然失禁了。

薛景寒毫無反應。有兵衛進殿,拖走哀哭的幾人。蘇戚盯著地上的水痕,極緩慢地眨了下眼睛。

殿外傳來幾聲慘呼,很快被雨聲掩蓋。

薛景寒殺光了沈舒陽的子嗣。正如多年前,季遠侯府滿門抄斬。

蘇戚能猜到,這幾位皇子公主躲進臨華殿並非偶然。薛景寒要他們站在當年季夏所處的位置,親眼看著父親被殺死。

“下雨了。”薛景寒說,“很多年前,我就希望能有一場大雨,清洗掉所有的腌臜臟汙。”

蘇戚恍惚記起曾經受困的幻境。那個世界,始終有著揮之不去的雨聲。

“後來我明白,世間本就不幹凈,而我自己,是最大的惡人。”

薛景寒解開蘇戚染血的衣袍,取出手帕仔細擦拭她的身體。蘇戚坐在榻上,瑟縮著咬緊了牙關。

殷晉擅於用拳,她身上骨頭碎裂多處,胸腹肩胛均有不正常的腫脹。

“我總以為,當所有的事情了結之後,我也走到了盡頭。但你出現了,什麽都變了。”薛景寒從瓷瓶裏剜出藥膏,塗抹在裸露的傷處。“戚戚,我很高興你能來。”

他親吻蘇戚滲血的鎖骨,聲音沙啞。

“你來了,為我擋雨,訴說喜歡,對我笑。”

“陪我至黑夜將盡,予我新的早晨。”

“所以,我沒事了。”

“戚戚,我現在沒事了……”

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。

薛景寒替蘇戚抹完藥膏,便有女官進殿診治傷情。他退到殿外,沒一會兒,又進來幾個婢女,換了嶄新的軟墊和錦被。蘇戚躺在幹凈松軟的被窩裏,全身均被仔細包紮過。遲來的疼痛啃咬著五臟六腑,折磨得她頭痛欲裂。

不知何時,薛景寒又回來了。

他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,坐在榻前給蘇戚餵。蘇戚喝不進去,藥一沾唇就要吐。薛景寒幹脆自己先喝,含著苦澀發麻的湯藥,親自送進蘇戚嘴裏。

如此往覆,總算餵完大半碗。

蘇戚推不開他,口腔和鼻間彌漫著中藥的苦味,混合些許秋雨的潮濕氣息。薛景寒拈了顆糖漬梅子,也如餵藥般以唇舌送給蘇戚,然後加深了這個吻。

他的愛意蓬勃而熱烈,容不得半分拒絕。

濕潤的烏發垂落下來,被蘇戚攥在手間。

過了很久,殿外響起東蘋的聲音。

“大人,都處理妥當了,卞家那邊請您過去。”

薛景寒起身,替蘇戚掖好被角。

“你先在這裏休息,睡上一覺。”他低聲笑了笑,“等我回來,跟我講講受傷的原因。知道你早晨要送穆念青,我派殺戈暗中保護,卻不知為何弄到這步田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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